沉狮

缺乏耐心,破罐破摔

【101块碎片】10.白绫

    他无力地靠着背后巨大的棺椁,瘫坐在滴着烛泪的石阶上,疲惫像潮水没顶,四周唯余冰冷的喘息。

    长长的风从灵堂口灌进来,堂前的白绫便如水藻般在风中舒展。夜色照户,清凉的月光欣然透过云层,映出棺内人惨白如纸的一张脸。他望着墙上不断摇曳的烛影,变幻出光怪陆离的模样,月色下衬得格外诡秘。

    他逃过重重官兵的把守,深夜来到这个地方,只有一个目的——来看看当今圣上,他的皇兄究竟是不是诈死。如若他果真死了,那么明日宫中所有的白绫都要撤去,因为他,圣上唯一的亲弟弟,将作为新君登基。

    棺木缓缓移开时,他的心沉了一沉。那躺在棺椁中安然阖着双眼的男子不是别人,是他的皇兄,他恨了二十多年的那个人。当数月前他远在封地,收到京城来的八百里急件时,明黄色的帛书上只有一句话:

    你来,见朕最后一面。

    那时他不肯相信,他的皇兄是多么狡猾的一个人。他还记得小时候他俩为争夺一碗莲子羹而大打出手,母妃来时,只看到皇兄捧着肚子假装疼得满地打滚,而年幼的他只知道呆呆地站着,任由母妃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。那人对他说过:“只要有我在,你就休想活得舒坦。”而他微微一颔首说:“悉听尊便。”于是十多年来,皇兄一步步做上太子,皇帝,而他一次次被削藩,最后分到了棘州这块不毛之地。

    现如今,他不得不相信了。

    周边的陈设都意味着死去之人将以天子之礼厚葬,而卧在棺中面容仍栩栩如生的人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,千真万确,他死了。

    是以他突然想笑,二十多年的明争暗斗,到头来竟是这个下场。倘皇兄泉下有知,望见他此刻笑得正张狂,定会气得捶胸顿足,勒令他不准再靠近国都一步。可眼下他已经来了,并且深入皇宫腹地,此时此地,他是离他最近的人。

    他们兄弟俩从来没有靠得如此近过,近得能让他看清他鬓角的几丝白发,紧闭的双目和毫无血色的双唇。皇帝登基以来,他的地盘一次比一次封得远,到后来他索性请命去了棘州,乐得天高皇帝远,三年都不曾进京。他想他不在他身边的这些年,皇兄一定不会让自己过得太寂寞。

    他还以为他不远万里地赶来,会看到那人佯作暴怒的面容,瞪着眼睛骂他不知廉耻:“朕的身子骨还硬朗你就急着奔丧,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!”可惜此生都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。

    风刮得一阵紧似一阵,穿过长廊时不断发出凄厉的呜咽。他静静听了许久的风声。吹得破碎的月光投映在重重的白绫上,将他的半张面孔笼罩在阴郁的暗影中,显出一派森然。

    抬起无力的手,触摸那原本应为他准备的三尺白绫,指尖传来透骨的寒意。

    他忍不住叹了一声。

    先帝生前未曾留下半个子嗣,而他无疑是此事最大的受益者,不免引人非议。而今国力孱弱,朝纲不振,虎视眈眈的诸王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。三月恰逢戎狄犯境,叛臣余孽里应外合,这一桩桩一件件他都得设法去面对。

    独自挑起国家的重任,太难了。

    他感到无助,失望与恐惧伴随着如水月光,一寸寸从脊背攀上来,沉重地令他无法呼吸。他望着那人安静的面容,种种万般,皆在此时涌向脑海。

    哥哥……你好狠的心。

    他跪伏在华贵的棺椁一侧,棺内躺着他在世上的最后一位亲人,痛苦像针剜过心口,压抑的情绪如潮水再次将他淹没。

    身后的白色绫纱仍在风中轻拂,发出朔朔轻响,夜还很长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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